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e — This ain't about no festivals!!

2011年7月26日 星期二

2011澳門藝術節—評《阿婆井的傳說》

文|林亞婷

崗頂劇院為世界文化遺產,建於1860年,為紀念葡萄牙國王伯多祿五世而建,原名伯多祿五世劇院,據考察屬南中國最早的,也是澳門唯一的西式劇院,近期經歷1993年和2001年維修後,如今搭配搶眼的淺綠色與白色壯觀的愛奧尼柱子外觀,再度成為澳門當地,尤其是葡萄牙族裔居民的重要社交場合,這從當晚出席的觀眾就可印證。

第二十二屆澳門藝術節的《阿婆井的傳說》,描述葡萄牙人如何來到澳門,與當地的華人從陌生到相識甚至相愛,共築家庭生育下一代,並以澳門為家園,彼此跨越文化的藩籬,欣賞與尊重對方的傳統。選擇在此處搬演,意義非凡。

據說,十六世紀中葉,第一批葡萄牙人登陸抵澳時,詢問居民當地的名稱,居民誤以是指位於港口紀念媽祖的媽閣廟,而回答「媽閣」。葡萄牙人因此音譯成“Macau”,成為澳門葡文名稱的由來。而其中作品名稱所提到的阿婆井,主要指它作為澳門重要的泉水水源,喝過此水的人,都會眷戀澳門,甚而選擇留下來。

演出此歌舞劇的團體是2006年成立的「心在澳門」葡萄牙土風舞蹈協會,雖屬業餘團體,也是藝術節首度邀請他們參與演出,對澳門歷史不熟悉的觀眾來說,卻有其教育意義,即使敘述情節偏浪漫、理想性的美化與融合,但透過葡萄牙與中國的傳統民俗音樂與舞蹈的表現方式,熱鬧非凡。

開演前,演出者位於崗頂劇院內的前廳,模擬早期澳門人於市集的場景,或賣著魚,或售著菜,與觀眾近距離互動,似乎與本屆藝術節「結伴藝術,品味生活」的主題相呼應。接著,在一位扮演說書人的男演員帶領之下,觀眾才一一進入觀眾席,彷彿切換到另一個時空場景,欣賞當晚的演出。

這齣歌舞劇以〈傳說的起源〉、〈風浪〉、〈小城生活〉、〈嚟啦,嚟啦〉、〈中葡文化交流〉、〈一見鍾情〉、〈通商〉、〈打破隔膜〉、〈婚禮〉、〈土生葡人出生〉、〈時代演變〉、及〈謝幕〉共十四幕的架構,述說澳門這個小漁港,如何經歷四百年的中西文化影響、演變成現今的繁榮觀光勝地,它呈現這群創作者心中的澳門傳說。其中或以葡萄牙民間舞蹈(如男士們的棍舞、或男女的圓型雙人群舞等等)表現歐洲人民的熱情與豪放,或以中國女性的紅彩帶舞,以及一大塊布料比喻大風大浪等舞台效果,清楚交代劇情內容。再加上現場吉他等樂師所伴唱的葡文歌謠旋律,更是熱鬧無比。部份場景,難免令我這個來自台灣的觀眾聯想到另一齣也述說著在媽祖保佑下,渡海來到新家園的雲門舞集史詩舞劇《薪傳》當中的某些畫面。只不過林懷民以及其專業舞者們所選擇的表現方式相對地沈重許多。

其中對於如何結合雙方不同宗教與傳統習俗的中西婚禮之「笑」果,如先有西方神父的祝福再來中式跪拜父母的禮儀,加上經由婚禮的場面所合理推出的歡騰樂舞,使這個著葡萄牙土風舞的社團能有所發揮,實屬當晚演出的高潮。從演出者當中,除了扮演長者的少數幾位成年演員外,其他主要為青年人,可見該舞蹈協會有傳承到下一代的驕傲成績。其中幾位五官俊美的主要角色(如飾演男主角,也共同列名編劇與編舞者的Danilo José dos Santos Paiva)就明顯具有歐洲血統。於〈時代演變〉末段,他自在的舞出時下年輕人的熱舞段落,更是充滿自信與舞台魅力,與飾演女主角的華裔演出者容麗梅同樣出色。演出結尾,呼應開演前位於大廳的暖身秀,也延續了二片演出者與觀眾樂舞歡慶的愉悅氛圍。

 只不過,相較於同時於澳門藝術博物館展出的「移動‧記憶」第五十四屆威尼斯國際藝術雙年展澳門徵集展的內容,這場演出,則顯得保守許多。例如同樣以當地的媽閣廟前廣場開滿鮮紅鳳凰木為主題的裝置作品,藝術家沈文瑾以當代的材質,將紅色搶眼的線條勾勒於高聳白色的類樹狀立型裝置上,有效地代表澳門的原生植物,更不失為澳門的當代象徵。甚至由梁慕貞與梁慕潔的錄像作品《必勝》,就以手擲骰子的畫面絲毫不避諱地點出一般人對澳門作為亞洲的博奕勝地之印象。

當然,澳門藝術節不應與已經舉辦了三十九屆的香港藝術節相比,畢竟在經費、規模與經驗等因素下,是不對等的。筆者也並非以此單一節目視為整個澳門藝術節的縮影,因為這次的其他節目,例如來自英國的動感多媒體舞蹈團(Motionhouse)所推出的《水形百態》就是一個相當前衛並擁有社會意識的佳作。只不過在策劃一個擁有自己特色並成功地長久經營的藝術節,其考驗除了年年吸引觀眾,還在於同時兼顧國內藝術家與國外藝術思潮的方針驗。謹以此結語共勉。

(評論場次:2011年5月27日,晚上8時,澳門崗頂劇院)


原刊登於香港《a.m. post》雜誌第91期,20117月)

2011年7月19日 星期二

2011台北藝術節-訪《同步物件》創作團隊成員 諾拉.蕭: 台北的展出 打造訪客的特別空間體驗

(本文原刊於《表演藝術》雜誌第223期,2011年七月號)

文字︱林亞婷

《同步物件》團隊成員諾拉.蕭。


《同步物件》Synchronous Objects 這個計畫當時是威廉.佛塞向俄亥俄州立大學(Ohio State University,簡稱OSU)提的,參與其中的師生陣容相當龐大,而且各個領域的人才都有。許多的靈感來自佛塞長久以來對於「對位法」觀念的濃厚興趣,以及和製作他之前出版的《即興科
技》Improvisation Technologies: A Tool for the Analytical Dance Eye (1999)光碟時的經驗之延續;當時製作那份光碟讓佛塞能與其他領域對話。參與的團隊成員諾拉.蕭(Norah Zuniga-Shaw)表示他們甚至可以視《即興科技》為第一個「編創物件」(choreographic objects)(註)。

俄亥俄州立大學的藝術與設計進階電腦中心(Advanced Computing Center for the Arts and Design,簡稱AC-CAD)結合藝術與科學由來已久,也與舞蹈學院在舞蹈與科技結合上有長久的合作經驗。諾拉剛到OSU舞蹈學院和AC-CAD任教的時候,佛塞也想把《即興科技》進一步擴展到完整舞作和群體:因為當初《即興科技》僅是探討舞蹈成形的獨舞即興。而佛塞在《同步物件》裡則是處理《重製一道平面》舞作裡的群體結構和對位法編舞意念,也想要找尋與舞蹈長期合作的技術團隊。正好ACCAD是關注跨領域的合作以及彼此相互激盪創作靈感與延伸研究,所以跟佛塞一拍即合。

《同步物件》這個線上呈現計畫總共花了大約是三、四年時間進行研發(2007-2009),不過其實研究過程從○五年就開始進行溝通與交流。整個計畫上線後,可以看到瀏覽人數等數據,這就是在網路發表的好玩之處。不只可以看到有多少人參觀,還能追蹤他們花多少時間在哪些地方。目前該網站已經有超過三萬名訪客,很多還會再三上來參觀;這些訪客來自超過九十個國家,其中訪客數量前三名的分別是美國、德國和日本。在○九年線上發表《同步物件》後,這個網站的內容之後又在許多不同的情境下被不同領域的人應用。有人用在舞蹈史、建築和室內設計課程裡,他們也會在該部落格上反應和留言。有許多學術文章探討作品背後的思想意念,也有舞蹈藝術家在把作品用在他們的舞作裡。

《同步物件》(© Synchronous Objects Project, The Ohio State University and The Forsythe Company)

諾拉等人也曾抽出《同步物件》裡的想法和元素出來,將本來在電腦軟體裡的呈現改為裝置藝術方式展出。台北的展現就可以讓訪客體驗一種可以自由移動其中、探察箇中與自身經歷關係的新空間,也就是指這次台北藝術節將展出的編創物件裝置《同步物件:準合》Synchronous
Objects: Degrees of Unison 。你在裡面會看到十二個視覺物件。這些畫面其實是從《同步物件》抽出來,只是在《準合》裡會以十五分鐘的時間長度將這些不同的畫面或聲音等物件同步播放。所以當你自己進入這個裝置展場時,你就會因所處的位置的不同而體驗到彼此畫面之間與其他面相的關聯,這是在網站上無法看到的。

也就是說,在台北會把十二個從《同步物件》抽出的元素物件(objects)放在不同的螢幕上,每個物件都朝著不同的方向,高度也不一樣,但是全部的物件都會以十五分鐘的時間同步進行。當你走進這個影像叢林時,你會自己在不同的舞蹈等元素當中找到關聯。這個呈現方式最早是二○一○年「電子藝術互動協會」(Inter-Society for Electronic Arts,簡稱ISEA)為了歐洲文化首都委託創作的,在台北的時候會以更大的42吋螢幕呈現,十分難得,不容錯過。


註:也就是佛塞所指的運用編創概念的另一種藝術呈現方式,未必透過人體表現。
(以上專訪內容感謝王年愷協助翻譯整理)

2011台北藝術節-《無處又遍處》現場演出舞者 布羅克.拉部藍茲: 集中和專注,讓作品產生作用

(本文原刊於《表演藝術》雜誌第223期,2011年七月號)

文字︱林亞婷

這次由台北藝術節的專業團隊於松山文創園區精心策劃的佛塞影片、裝置藝術與舞團客席舞者布羅克.拉部藍茲(Brock Labrenz)的現場演出,規模之大,連德國的舞蹈專家都深表羨慕。以下僅針對其中兩項屆時邀請來台現場參與的創作團隊之展項,經由專訪的方式,進一步將其展出精華在此與讀者分享。
《無處又遍處》Nowhere and Everywhere at the Same Time 互動裝置這次來台灣展出跟之前不太一樣,表演時間比較短,但頻率比較高。當年在紐約首演時,是每次表演六小時、每週表演三次、連續表演六週,所以表演時間總長一百零八小時。這一次則是每次四小時、每週四次、連續四週。
《無處又遍處》現場演出舞者布羅克.拉部藍茲。
(© The Forsythe Company)

表演每次會是不間斷的四小時,拉部藍茲跟裝置互動四小時後,會看看當天到哪裡,第二天再接著進行,所以這個作品本身是一直持續進行的,十六個時段的互動合起來才算是一場完整的表演。拉部藍茲也不會真的停下來休息,假如四小時間需要暫離,他會讓裝置在舞者不在場的時間裡繼續運行,所以整個系統內一直有東西在動。
《無處又遍處》(© Sylvio Dittrich)
關於拉部藍茲與這個作品的淵源,起因是當時他還在法蘭克福芭蕾舞團的時候,佛塞製作了他的第一部影片,其中有很多實驗性的成份,他們倆人也把影片當成一種芭蕾舞蹈作品來看。後來拉部藍茲希望在影片方面多琢磿,於是搬到紐約從事製片工作。十個月後佛塞拿一個他受託創作的計畫來找拉部藍茲,本來是和一位盲人鋼琴家一起工作,這讓佛塞開始思考,當人
們感官被剝奪時會怎麼在空間裡找方向。所以他倆開始嚐試各種跟記憶和視覺有關的點子。

在傳統表演裡,觀眾會抱持某種期望來觀賞演出,編創者與演出者也必須配合這種與觀眾之間的期待與無形的契約。但在現在這麼大的作品裡,他們嘗試打破這種觀眾與表演者的關係,因為橫跨一個月的時間,除了表演者本身以外,很難有任何人可以看到、覺察到作品真正完整的面貌;要是真的有死忠的觀眾十六段表演都來,他們的參與也將會被納入,成為作品的一部分。

拉部藍茲提到跟佛塞合作時,經常認知到成品裡有很重要的一部分,是創作的過程。跟創作過程比起來,滿足觀期望的幾十分鐘表演簡直是微不足道。拉部藍茲特別提到他在裝置裡,專注力是讓這部作品產生作用的關鍵;高度的集中力和自己在裝置裡的一舉一動深信不疑,也只有這樣才能讓篇幅這麼長的作品發揮真正的效果。這種的集中和專注也會讓觀眾產生回饋:當初○五年在紐約這部裝置作品首演時,到最後真的有觀眾會連續參與。他表示參與過一次的演出就永生難忘,至今身體仍記憶猶新。他也期待這次來台北演出的一個月,與當地觀眾碰撞出
另一種體驗。

(以上專訪內容感謝王年愷協助翻譯整理)

2011台北藝術節-威廉.佛塞 多元激盪 建構編舞未來里程碑: 不安於「舞」的現代芭蕾大師

(本文原刊於《表演藝術》雜誌第223期,2011年七月號)

文字︱林亞婷 國立台北藝術大學舞蹈理論研究所專任助理教授
圖片提供︱2011臺北藝術節

(©Dominik Mentzos)


繼二○○六年巴伐利亞國家芭蕾舞團來台演出《身體協奏曲》,編舞大師威廉.佛塞的作品將再度訪台,只是這次不是舞作,而是由他親自規劃策展的新媒體藝術系列展覽,讓台灣觀眾得以看到他在舞蹈與肢體上的豐富思考,以及他與不同領域的激盪成果。

威廉.佛塞(William Forsythe,1949-)這位美國出生、德國發展的舞蹈界奇人,說他是廿一世紀對西方當代舞蹈影響最深遠的人物,當之無愧。
佛塞的藝術教育是先從音樂開始的。由於他的祖父是古典音樂家,曾加入維也納愛樂,所以期望他成為指揮家。但佛塞本人同時也非常熱愛流行音樂與音樂劇,並欣賞美國歌舞片男明星艾士達(Fred Astaire,1899-1987)幽默風趣的舞蹈演出。他在十七歲正式開始學芭蕾舞之前,就參與業餘的歌舞劇演出,更是經常到舞廳跳舞。他回憶說他常是黑人舞廳裡唯一的白種人(註)。可見音樂與音樂性在他創作生涯的重要性。

改革芭蕾語彙 樂於運用新科技
佛塞在一九七一年參與美國傑佛瑞芭蕾舞團(Joffrey Ballet)約三年期間,就被伯樂約翰.克蘭蔻(John Cranko,1927-1973)邀請到德國斯圖卡特芭蕾舞團(Stuttgart Ballet)發展,很快地展現其編舞才華。八四年他受邀擔任法蘭克福芭蕾舞團藝術總監,並在這黃金廿年間,致力於將芭蕾舞的肢體語彙從體制內改革。他在這期間所推出的經典舞作如:為巴黎歌劇院年輕芭蕾伶娜希薇.姬蘭(Sylvie Guillem,1965-)量身打照的《在空中,懸浮著》In The Middle, Somewhat Elevated (1987),或曾來台演出過的光與影的大型舞作《身體協奏曲》Limb's Theorem(1990),甚至包含這次台北藝術節將以裝置藝術方式延伸展出的《重製一道平面》One Flat ¡ing, Reproduced (2000)等,都可以看出佛塞延續他所推崇的新古典芭蕾大師巴蘭欽(George Balanchine,1904-1983)從芭蕾傳統內進行改革與創新,更激進地將一些古典的「對位法」(counter point)等原理推陳出新,更是不吝藉由科技等新媒介,進一步與時代接軌。

自從○五年佛塞離開法蘭克福芭蕾舞團,並以較精緻的十八位舞者規模另組佛塞舞團之後,與他長期合作的創作夥伴如資深舞者Dana Caspersen(亦即佛塞配偶)、作曲家Thom Willems、和舞者David Kern(兼舞團電腦專家,發明 Piecemaker 軟體提供舞團排練即時上傳、討論等應用程式)等人,都是與他志同道合,默契十足的團隊。從筆者觀察他們排練與工作的方式,彼此貢獻創作元素,相互尊重,共同為作品的完成而努力不懈。

威廉.佛塞與舞者在排練場中。(© TheForsythe Company)

與各領域激盪 發展肢體新思維
而廣泛閱讀,不斷吸收新知,詞藻驚人的佛塞,將天文、數學,政治、歷史等領域的邏輯思考納入編創過程,並勇於與其他領域的專家如建築師、室內設計師、影片導演、電腦工程師、視覺媒體藝術家等人供同激盪關於人類肢體動作,或更貼切的是,將編舞的思維模式擴充應用到生活的其他領域裡,以推廣編舞家作品背後的精密思維。

註:筆者摘錄自威廉‧ 佛塞舞團於德國德勒斯登之黑勒豪(Hellerau)歐洲表演藝術中心,也是舞團於法蘭克福之外的另一常駐劇院所在地演出《我不相信外太空》I Don't Believe in Outer Space 後,佛塞與該中心藝術總監楊尼克(Dieter Jaenicke)的演後對談,2010 年3 月12 日。

2011年6月9日 星期四

關鍵的挑戰,是為作品找到觀眾-專訪紐約布魯克林音樂學院「下一波」藝術節執行製作人

文字︱林亞婷(國立台北藝術大學舞蹈學院舞蹈理論研究所專任助理教授)
顏寧


近期,台灣新的表演藝術中心分別於台北、台中與高雄陸續邀請到著名建築師進行興建,令人期待。但在設計最新進的硬體設備之餘,人才的培育、節目的規劃與運作,以及觀眾的建立等面向也應刻不容緩。

位於紐約市曼哈頓旁的布魯克林區,近幾年轉型為年輕一代紐約客,尤其從事藝文與教育相關行業者,相繼湧入的社區。除了與曼哈頓僅一河之隔的地利優勢,布魯克林的人文氣息,尤其
又以在此經營長達一百五十年的布魯克林音樂學院(BrooklynAcademy of Music,簡稱BAM)這個重要的在地藝文活動推動者而聞名。除了自一九八三年主辦的「下一波」(Next Wave)藝術節,成功地將世界一流的藝術家介給紐約客,平時的藝文咖啡與電影院(Rose Cinemas)等設施更為當地居民長期提供藝文活動的休閒場所。再加上二○○一年遷入此Fort Greene區的馬克.莫里斯舞蹈中心(Mark Morris Dance Center),更為居民注入新的活力。本文作者趁該藝術節的重要決策人物,也是「下一波藝術節」創辦人喬.梅立陸(Joseph V. Melillo,被暱
稱為Joe)來台的機會,進行專訪,請他分享他任職長達廿五年的BAM工作精華。本文特以第一人稱口述方式,以完整呈現梅立陸的談話內容。


「下一波藝術節」創辦人喬.梅立陸。(Emeric Lhuisset 攝)




藝術的工作,工作的藝術

作為藝術節的執行製作,最令人好奇的莫過於如何選擇節目。就像我此次來台觀賞雲門舞集演出林懷民的新作《屋漏痕》,就是為了決定適不適合在二○一一年的下一波藝術節一百五十週年特別節目中呈現這個作品。我代表的是BAM的觀眾,當我踏進台北的國家戲劇院來欣賞這支作品,我帶著某種天真檢視它,我希望我能獲得某種昇華的經驗,也就是作品能以其價值、力量與獨特之處,引領我進入某種心盪神迷的境界。

雖然,我必須承認同樣的作品會對不同文化背景的觀眾產生不同的影響。我造訪許多不同文化的地方,但我認為,若我們限制自己對舞蹈的視野,則作品的價值只停留在表層,成為被舞者描繪和編舞者編創的事物罷了。但這不應只是線性敘事,而是挖掘與訴說了某些故事。我傾向認為成功的作品是能讓我理解編創過程的創作,即使我不會說那種語言,或不了解那種文化習俗,也說不定我與編舞者真正想要的經驗完全不同。但若它對我而言是能感動人心的,我想對於布魯克林的觀眾亦然。

BAM 於1984 年第一次在美國引進碧娜.鮑許的作品,這種形式對當時的觀眾相當陌生,也成為策展人的一大挑戰。圖為近期曾於下一波演出的鮑許作品《月滿》Vollmond 。(Julieta Cervantes 攝)



這份工作的迷人之處在於,我不用跟其他人討論或商量,做決定的就是我一個人!但這也代表了我必須承擔決定的成功或失敗,就如同我適才所說的,那完全仰賴信念。要知道的是,有時也是行不通的。雖然過去我們的觀眾都樂於接受我選的節目,但顯然因為我的經驗不同,我周遊於各國文化之間,所以有時候,當我把某個節目帶回劇院時,世界已經變了。我試圖讓BAM成為一個呈現世界文化的地方,所以我必須小心留意我們建構了什麼樣的特殊文化,我們是否能呈現文化的多樣面貌。我必須有意識地操作這些事,將這些納入策畫的過程中。我也必須挑戰自己,捫心自問能否確認:「是不是能對其他文化具備文化的敏銳度?」在我身處的環境下,我能不能選出代表嶄露頭角、年輕一輩的美國藝術家?這些都是要思考的問題。最關鍵的挑戰是,當你在世界各地尋找優秀作品,而當你看到某個絕倫精采的、毫無疑問迷人的、顛覆的作品,你想把它帶回紐約,你做出承諾,而你必須負責找到從未見識過這樣作品的觀眾。但像我們在一九八四年第一次在美國引進碧娜.鮑許(Pina Bausch)的作品時,當時美國從未有人見過或做過這樣的演出,那完全是不一樣的語彙,這就是個很大的挑戰。

BAM 的哈維劇場外觀。(Elena Olivo 攝)


伸向多元領域的BAM觸角


一九八三年,當我們第一次籌辦下一波藝術節時,BAM還沒有一個電影放映中心;而現在BAM擁有BAM世界影城,由BAM電影部(Cinématek)的專家籌畫運作。我希望電影部在藝術節中能以協辦者的角色找到他們共同參與的方式,所以我跟那些策展人合作,設定影片的節目計畫。如此,我們嘗試在下一波藝術節主舞台的節目與影展影片上建立連結。例如二○○○年,雲門舞集於BAM演出《流浪者之歌》時,旁邊的BAM電影院就正放映台灣導演侯孝賢的電影。

我們也為了社會大眾設計的推廣教育課程,我們建立了「BAM藝術家平台」,讓目前在劇場裡工作的編舞者,與另一個編舞者或文化評論人對談。他們的對話可以帶給觀眾新的刺激、議題和影響,讓進行中的作品能更親近觀眾。即使兩位藝術家的文化背景不同,但在他們的談論之中,我們還是可以感覺到他們的某些共通性。

我們一向沒有為藝術節設定主題的習慣,但我會為藝術節設下特殊的策展焦點。例如,我之前做了一個「下一波南方澳洲(NextWave Down Under)」的計畫,雖然整個藝術節不是整個為了澳洲藝術所策畫,但那個展覽全是關於當代澳洲藝術,它占了藝術節其中的一部分。


BAM 規劃中的新劇場。(Studio AMD 設計)



迎向一百五十週年


二○一二年是BAM的一百五十週年,屆時我們會有一個新的劇場。過去,我的職業工作是為了滿足大尺度的劇院建築,像吉爾曼歌劇院(Howard Gilman Opera House)的觀眾席有兩千席,哈維劇場(Harvey Theater)有八百七十五席,而我得找到足以放入的適合作品。前些日子,BAM的董事說道:「現在是時候讓BAM看向年輕一代的藝術家了,但我們沒有適合他們作品尺度的展演廳,我們需要找到一個可行的方式呈現他們的作品。」所以,二○一二年的秋天我們會有一個新的劇場—— 一個兩百五十席次、完全彈性的劇場,可以在裡面呈現所有類型的藝術。我們會在秋天推出舞蹈、劇場和音樂節目,其中一部分會是在下一波藝術節,更有最新的數位科技裝備。而從一月到八月期間,新劇場會作為BAM人文部門的教育場地,我們將有更多為了學生、家庭等不同族群設計的課程。未來我的工作是從年輕與初試啼聲的藝術圈裡,發掘適合在兩百五十席小劇場演出的、跟觀眾較為親密的作品。

BAM 的吉爾曼歌劇院。(Peter Mauss 攝)


同時會在二○一二年呈現的是名作《沙灘上的愛因斯坦》Einstein on the Beach 。《沙灘上的愛因斯坦》在藝術文化歷史上具有非常特殊的地位。當時,羅伯.威爾森(Robert Wilson)與菲利普.格拉斯(Philip Glass)共同創作出一種新的劇場概念,他們在一九七六年於紐約市的大都會歌劇院演了兩場。八年後,BAM與威爾森與格拉斯,加入一位編舞家搭檔露辛達.柴爾茲(Lucinda Childs)共同合作。至此,他們的合作不只建立了這部經典作品的結構,後來作品也成為傳奇。BAM有此榮幸在一九八四年,以及後來於一九九二年呈現這齣劇作。而在二○一二年,我們將第三度呈現此齣名作。這次的重建會完整呈現威爾森的概念、格拉斯的音樂,以及柴爾茲的編舞。柴爾茲的舞團也正在準備作品重建的工作,他們將在二○一二年登台演出,請大家敬請期待。

(原文刊登於《表演藝術》第218期,2011年二月)

2011年5月5日 星期四

小鄉建醮 宗教原味大放送

邱坤良 原刊於中國時報 2010-1-27 寶島大劇場(作者為台北藝術大學教授)

 台灣各縣市、鄉鎮的公共設施與文化資源嚴重失衡,唯獨宣經奉道不屬於任何階層的專利,以信仰為中心的禮儀文化亦無城鄉或區域差距。以集祭儀之大成的建醮而言,科儀有正一、靈寶的流派,道長的道行亦有深有淺,但不是以城鄉、南北定高下,台北都會的建醮規模、儀式氛圍也未必超越南部鄉村。

 一般建醮科儀所用文檢與朝科源遠流長,並刻意沿襲古代詞章與朝覲禮儀,反映道教傳統、封建本質,與民間的祭祀休閒生活,並有整合社群情感,加強外地親友交流的功能。值得重視的是相關科儀具有環保與養生概念,醮區被「敕」令齋戒、嚴禁殺生,市場、餐飲業也禁止販售葷食,北部正一派更有「封山禁水」的名目,規定建醮期間,信眾不能上山打獵、下海捕魚。

 二十一世紀的台灣,景氣再怎麼不好,花費不貲的三朝、五朝齋醮依然到處可見。不過,包括祭祀公業、地方社團在內的傳統地緣組織與功能已逐漸消褪,群體祭祀常被個人或私領域敬拜鬼神、求籤問卜行為所取代。醮局縱然規定齋戒、不殺生,醮區的餐廳、超市、便利商店、攤販所提供的葷菜、肉食依舊琳瑯滿目,齋醮的神聖空間實難有效營造。雖然如此,齋醮科儀顯現傳統民間的生活智慧,在現代社會仍具啟發性。

 以最近建醮的高雄縣阿蓮鄉為例,當地民眾多種植水稻、水果為生,跟其他鄉村情形相似,許多人無法以農立「家」,還得配合打零工過活,因為經濟不景氣,加上天災頻傳,生活並不好過,但對祭祀活動仍然信奉唯謹,毫不馬虎。阿蓮鄉的大廟清和宮二○一○年元月上旬(農曆己丑年十一月)的五朝清醮,是鄉內人口較集中的阿蓮、和蓮、清蓮與南蓮四村十二年一科的重大祭典,信眾紛紛登記擔任主普、主會、主醮、主壇與各斗燈首。醮儀由梓官「迎真定性壇」的靈寶派道長盧俊龍主持,榮登醮局「名內」者,從豎燈篙那一刻起茹素十五天,一般信眾則在五朝清醮期間齋戒五天,暫時隔絕原來俗世的生活習性。

 進入「封山禁水」、「五方結界」的神聖世界,阿蓮各家門戶上懸掛寫著「清和宮己丑年五朝清醮」的彩布。廟裡廟外與幾個聯外道路到處張貼禁止殺生與葷食的公告,傳統市場、餐飲店肉類食品幾近絕跡,超市、便利商店也盡量配合,在店門口貼出「供應素食」的字樣。極少數攤販、小店或因「拜佛祖,也得顧腹肚」,照常營生,但少了本地人光顧,生意極為冷清。清和宮建醮委員會副總理林先生得意地說,庄腳所在大家都很虔誠,四村四千戶人家,有三千多戶繳丁口錢(每戶三百元),沒有參加的,都是其他信仰或外來的人口。

 鄉村地區民眾出丁口錢參與祭典的比例,原本就比城鎮高,愈往南走,愈能體會傳統信仰組織的深入人心。相較許多鄉鎮(如東港、西港)建醮活動因觀光化而呈現「舉國皆狂」景象,阿蓮建醮期間沒有湧入大批媒體、進香團與觀光客,只有在地神駕與陣頭遶境「溫庄」,家戶擺設香案,恭迎諸神。遊行陣頭包括宋江陣、獅陣、南管、車鼓、駕前鑼,極其尋常,表演者多屬婦孺與中老年人,許多村莊看得出是「傾巢」而出,沒有華麗陣容,服飾也十分陳舊,卻有貼近土地的實在感。

 名列醮局的信眾依照醮儀傳統,身穿長袍馬褂,頭戴花翎,活像電視上常演的清朝官僚。他們隨著神駕隊伍,走在村莊街道上,不時與週遭親友、鄰居打招呼。從台灣南部的政治生態看建醮活動,綠軍是否訝異支持者竟有不少「中國封建文化」信徒?藍軍也可能察覺,以「關公、媽祖是哪裡人?」的刻板概念,嘲諷台獨支持者數典忘祖,並無實質意義。市井小民腹肚中容納不同的信仰與生活元素,清楚空間特質與在地屬性,瞭解生活文化與政治信仰、意識形態沒有必然關係,因而能跳脫非楊即墨的簡單邏輯。

2011年5月2日 星期一

縣政府「請」媽祖


邱坤良 原刊於聯合報 2010-10-22 (作者為台北藝術大學教授)

彰化縣政府日前舉辦媽祖聯合遶境,三千多萬預算,除了支付演出團體經費,參與的媽祖廟各補貼五十萬,村里民被安排坐遊覽車進香兼免費遊覽。



神明遶境原屬廟宇、信徒自發性活動,政府最多站在督導的立場。日本時代曾有迎神配合重大工程的例子,如1916年台灣總督府新廈落成,1919年北宜鐵路宜蘭蘇澳段完工舉辦祭典,民間強烈參與,表演陣頭堅強,也能營造熱鬧氣氛。如今時空環境迥異,「官」辦媽祖遶境,在觀念、做法上皆有可議之處。







彰化民間原本就有歷史悠久的媽祖祭祀傳統,並與地方開發史息息相關。南瑤宮媽祖祭典與各「會媽會」尤具特色,每個會媽會各有信仰圈,祭典活動跨越中部縣市,還曾有專屬戲曲子弟團,例如老大媽會的梨春園、老二媽會的集樂軒、老三媽會的繹如齋、老四媽會的月華閣。目前各會媽會從百餘戶到七千餘戶不等,採世襲制,並依地緣分成若干「角」。會媽每年輪流到各「角」遶境,值「角」的村民有宴客、表演及祭祀活動。換言之,單是南瑤宮祭祀圈每年就有十個會媽會值「角」的民俗活動。彰化縣政府如果願意參與,何不協助或配合民間既有的迎媽祖活動?



彰化縣是台灣本島面積最小、人口最稠密的農業縣。近年彰化市區努力都市更新,但狹小、彎曲的街道,以及不同元素拼湊產生的景觀,相對其他城市,進步緩慢。走在廟宇舊街上,但見具現代感的暗褐色壓克力古蹟簡介,旁邊卻擺個橘色大塑膠垃圾桶。廟裡到處是顯目卻與空間尺寸不協調的霓虹燈與LED跑馬燈。彰化縣如果經費充裕,能做的事其實很多,例如針對外籍配偶、勞工或「出外彰化人」主題規劃藝文活動,彰顯農業縣走向多元化社會的面相。即使要官辦迎媽祖,也應縝密思考活動形式、內容與參與者,瞭解官辦與傳統祭典有何不同,並找出非辦不可的理由。






這次的聯合遶境,十一個媽祖廟的神駕、陣頭與一般迎神所見相同,鞭炮聲不絕,煙硝味瀰漫,參與者也以身穿制式紅衣褲,戴棒球帽,嘴裡咀嚼檳榔的老年人與青少年為主,只是規模較小,人數較少。神轎所到之處,有住戶擺香案,也有人跪伏地上躦轎腳。遶境中有一支警察志工隊伍,舉著「媽祖有交待,小心扒手」之類的警告牌子,算是別開生面,不過參與者是年長婦女,而非雄糾糾的警察。


彰化縣官辦的媽祖聯合遶境,既無傳統節慶的熱鬧氛圍,也無現代嘉年華的歡樂氣息,最明顯的成果,也許就在遶境期間提供縣長每日在不同寺廟擔任主祭官,宣讀祭文,並在「文化場」開場致詞。不過,遶境只經過全縣廿六鄉鎮中的十四鄉鎮,縣內數以百計的寺廟中,也只十一家媽祖廟參與,鹿港天后宮與溪州后天宮的媽祖並未「出境」。看來這個由上而下的活動,不但意義不大,反而讓各媽祖廟間的矛盾浮上檯面。






























2011年5月1日 星期日

南北軒、淡水古鎮與國民旅遊

邱坤良 原刊於中國時報 2010-8-25 寶島大劇場(作者為台北藝術大學教授)

酷夏的淡水依然遊客如織,人潮沿著河岸流動,觀賞海景,品嘗鄉土小吃,在寺廟、古厝與老街穿梭,把整個古鎮老街翻攪得沸騰不已。九十三年歷史的淡水戲曲子弟團─南北軒也在河岸道路的一側搭台演戲,慶祝戲神「西秦王爺」聖誕,見證清末以來古鎮演戲傳統,也為今日淡水添增人文風情。





一直到五十年前,淡水的京劇、北管、南管子弟團仍然處處可見,淡水軒、和義軒、南北軒尤其聞名。如今淡水軒早已解散,和義軒亦趨於沉寂,南北軒因擁有一群熱心鄉土文化的年輕子弟,定期集會,尚能維繫子弟風華。他們自作網站凝聚向心力,吸引外界同好支持,地方有「鬧熱」,便出陣亮相。為了今年的子弟戲,南北軒排練了一年,公演前一天還以陣頭陪「西秦王爺」出境安民,順便預告隔天的演出。


南北軒八月一日的子弟戲從下午二點半開始扮仙,《醉八仙》連《封王》、《金榜》,再接日戲《下河東》、夜戲《渭水河》。這一天是星期日,戲台四周人潮洶湧,正前方設有道場,懸掛南北軒「先輩圖」,請道士做三獻禮。戲台與道場中間的紅色塑膠板凳坐滿了人,場外則像一條流動的人河。台上鑼鼓叮咚,道場也行禮如儀,後場由北管藝師邱火榮指導,年輕的台北大學碩士翁瑋鴻負責單皮鼓,有模有樣;前場多屬初次登場的年輕男女,扮相佳、嗓音清亮,不過,動作稍嫌僵化,也少了點北管味。


 
當天觀眾百餘人,有在地父老,也有「子弟界」朋友,還有一些喜歡傳統戲曲的年輕人。有的專注舞台上表演,有的瞻前顧後,不時觀看流過的人群與遠方的淡水河。以《海角七號》爆紅的「國寶」茂伯不脫「子弟」真情,以「潮和社」代表身分光臨,從扮仙看到夜戲,十分感心。  可惜的是,潮水般的遊客從戲劇現場流過,只注意河岸景色,以及街頭藝人即興表演,對動員大量人力物力,難得一見的子弟演戲視若無睹。依聚落文化傳統,子弟演戲不只是「會內」表演,也是社區節慶活動與聚落文化資產。子弟團表演技藝精益求精,戲便會好看,也更能吸引觀眾,凝聚社群情感。可以想見,淡水在地人或前來旅遊的外來客,如能觀賞南北軒的曲館活動,更容易感受在地文化的魅力。

南北軒這次的子弟戲公演顯現年輕子弟的熱忱,卻也反映子弟演戲的形式化與北管技藝的嚴重流失,以致有些「出錢搬戲乎(讓)人嫌」的意味。然而,子弟演戲能不能以前後場讓人欣賞,則與目前北管的生態環境息息相關。五十年前的台灣,單是北管子弟團就數以千計,「良家子弟」經常登台演戲。近二、三十年來,北管藝人、子弟與內行觀眾銳減,社會大眾對它愈來愈陌生。


目前北管後場尚能代代相承,前場則幾近失傳,演北管戲曲(亂彈)的藝人愈來愈少,能像南北軒一樣,找到人手,湊足經費,登台演戲的子弟團便不多見,即使能勉強上演,也只有幾齣常見劇目,排演幾次便匆匆上台。事實上,目前要找到好的前場師傅也不容易,有些子弟團不得不找京劇演員教戲。南北軒這次就是由年輕京劇演員指導前場,這些年輕子弟學的只是半調子的京劇動作,看不到繁複粗獷的北管開山、跳台。北管的沒落部分原因在於它使用不文不白的「官話」,流傳至今,原有音韻與唱念法流失,表演者唱念多半急促,咬字含混,年輕觀眾很難體會它的戲曲音韻與節奏感,自然對它更加隔閡。  


近年從中央的文化資產局與傳統藝術保存、傳承單位到地方文化局皆把北管列入業務項目,但多偏重成名劇團、藝人錦上添花的薪傳計畫,較少針對北管實際生態擬定具體補救措施,例如協調北管列入台灣戲曲學院教學體系,培養北管戲曲演員;邀請北管藝人會同戲曲、語言專家,就北管戲曲身段、音韻作研究、歸納,俾便整理適合演出、傳承的系統,讓北管團體與後來的習藝者有所參考與依循。 

2011年4月30日 星期六

從愛丁堡藝術節到台灣大拜拜

邱坤良 原刊於中國時報 2010-9-8 寶島大劇場(作者為台北藝術大學教授)

 每年夏秋之交的愛丁堡氣候涼爽舒適,早晚還得穿件厚衣才能禦「寒」。充滿歷史場景的城市景觀結合戰後開展的節慶傳統,造就國際數一數二的愛丁堡藝術節,每年吸引數以近百萬計的國際旅遊人口。這個城市藝術節其實不是單一藝文活動,而是由國際藝術節、藝穗節、軍樂節、圖書節、電影節、爵士樂節和多元文化節連結而成,從大小劇場到教堂或臨時舞台,風格不同的視覺、影像、戲劇、音樂、軍樂與文學展演推陳出新,熱鬧不已。


 從愛丁堡做觀察,藝術節的魅力主要並非來自室內展演,而是整座城市躍動,以及街頭自然瀰漫的氛圍。潮水般的遊客,原本就不乏愛好藝術或喜歡大自然的雅士,他們給愛丁堡帶來繁榮,歷史古蹟與城市空間因而更形鮮活,蘇格蘭格子呢布、威士忌酒等傳統產業行銷也更熱絡。走在街頭,很容易感受當地市民的光榮感,並展現出對外地人熱情、友善的態度。遊客成為藝術節主體的一部分,連抱隻大狗,坐在街角一隅的流浪者都成了場景,前面放著「無家可歸、我肚子餓,我的狗也餓了」紙牌的老步數,少說已行諸數十年,卻依然有效。狗兒靜靜地依偎主人身旁,無辜的眼神確實讓人憐憫,不自禁地丟個銅板,由主人代收。


 主辦單位針對城堡與王子街一帶的街頭表演略做整合,豎立起特技、歌唱、舞蹈、魔術、脫口秀的表演時序的告示板。藝人多走搞笑路線,並擅於邀請觀眾客串。一位中年福態的女藝人身上披著「一九六三澳大利亞小姐」彩帶,拖著行李箱走來走去。她從箱子裡拉出繫著幾件內衣的長繩,與觀眾哈拉一會,隨即大聲說:「我是一九六三年澳大利亞小姐,你們記得嗎?」沒有人回答,突然有一位穿著T恤的禿頭老先生高喊:「我記得,我是那一年的澳大利亞先生呢!」觀眾大笑。女藝人邀他出來,兩人一搭一唱,接著再找出中年法國人和年輕的蘇格蘭男孩,連同澳大利亞先生三人分別模仿選美秀。最後,「真正」的選美皇后─女藝人本人,坐上三位男士以雙手搭成的「轎子」繞場一週。  我原以為三位男士是女藝人事先安排的柱仔腳,至少澳洲先生必屬她的搭檔,後來才知都是臨時披掛上陣。


 另一場讓我印象深刻的街頭表演者,是以呼拉圈結合舞蹈與特技的年輕東歐女藝人,她向圍觀的人群徵求臨時男伴,話才說完,一位中年阿拉伯男士從觀眾中竄出。女藝人邊表演呼拉圈,邊跟他打情罵俏。一個翻滾,原來的短衣短裙與頭飾變成簡便的新娘婚紗,手上多了一束塑膠花。路人甲主動跪下求婚,女藝人隨即跑到觀眾群中,拉出年長的路人乙,「爸爸、爸爸」叫個不停。結婚進行曲從簡陋錄放音機響起,路人乙挽著女藝人一步一步從觀眾群中走出,後面還跟著臨時被拉出來扮演花童的少女…。


 街頭現場有不少小孩隨著大人觀賞節目,當被叫出來幫個小忙時,個個喜不自勝。表演結束後,他們在家長鼓勵下,拿銅板丟到藝人手捧的布袋內,一副很有參與感的模樣。單就內容而言,愛丁堡的街頭表演未必超過台灣夜市的打拳頭、賣膏藥,及各種歌舞落地掃。然而,城市空間、景觀與表演者、觀眾所共同烘托的節慶氛圍,卻非台灣任何打著藝術節旗號的活動所能望其項背。


 愛丁堡藝術節的氛圍,如果一定要拿個台灣經驗做比喻,大概只能以各聚落大拜拜演戲,江湖藝人做場,居民準備流水席接待親友的節慶氣氛差可比擬。大拜拜的熱鬧不只表現在杯觥交錯的家庭場景,更是聚落空間自然散發的「鬧熱」。大拜拜追求的是人神交歡、賓主盡興,西方藝術節則講求個人與空間、藝術的結合,兩者基本性質不同。台灣主辦藝術節的「頭人」,如能以兩個畫面做比較,思考如何呈現空間特質,吸引藝文團體主動參與,遊客不只來探望親友、吃喝一番,亦樂於瞭解在地空間,參與藝文展演,差不多就掌握藝術節的本質了。

2011年4月29日 星期五

民俗失去空間特質便無魅力可言

邱坤良 原刊於中國時報 2010-9-8 寶島大劇場(作者為台北藝術大學教授)


台灣各地民俗與節慶活動不斷推陳出新,一個比一個會做文宣,但具文化思維、抓得住空間特質者卻不多見。日前才由總統與高雄縣長手持刀斧,一身勁裝「宋江」打扮揭開序幕的內門宋江陣創意大賽就是一例。


今年主辦單位是主祀媽祖的順賢宮,這座由黃姓企業家斥資興建,擁有巍峨廟貌與現代化香客大樓的寺廟,座落在荒蕪的山坡地帶,廟前小池塘中搭建了舞台,十一支大學生宋江陣在此展現「創意」,周圍有小吃攤,也有台灣製的衣襪鞋類展售會,麥克風迴音加上人聲吵雜、鑼鼓叮咚,主持人喋喋不休的串場不知所云。倒是當地文史工作者為外來遊客導覽大旗山地區歷史空間與地理景觀,讓人感受一些文化氣息。





台灣宋江陣原來只流行於南部農村,大部分台灣人對它極陌生。單從宋江陣名稱,很容易讓人聯想水滸傳,其實農民持刀棍「作將軍、曹吏、牙直之號,執槍刀旗旛隊仗」遊戲,在水滸故事出現之前即已流傳。台灣的宋江陣以百藝之神田都元帥(相公爺)為守護神,較妥切名稱應是「相公陣」,表演者多只認識所持兵器,如雙鐧、雙斧與刀棍槍耙,被套上水滸人名多半是後人聯想。它有時與舞獅、舞龍結合,而有宋江獅陣、宋江龍陣的表演形式。




高雄縣與台南縣以往俱以宋江陣聞名,民眾參與宋江陣,含練武強身、守望相助意味,亦具有為社群祈福驅邪(如謝土)的儀式功能。四十年來農村人口外流,宋江陣瀕臨消失,近年拜政府重視文化資產、推動社區營造之賜,許多國小學起這項民俗技藝,各地宋江陣也紛紛復出。


內門的宋江陣原來皆以紫竹寺每年農曆二月十九日觀音媽祭典作為展演平台,論宋江陣傳統與技藝人才,內門未必超過西港或茄定。但高雄縣政府把「宋江陣」與「辦桌」一起營造內門意象,行銷策略十分成功。前幾年縣府委託紫竹寺主辦宋江陣創意大賽,今年改由各寺廟提案,結果由順賢宮取得主辦權。紫竹寺則把觀音媽遶境活動擴大為「觀音文化季」,有與順賢宮互別苗頭之意,觀音佛祖與天上聖母也多了世俗的紛擾。


這次創意大賽的主辦單位善於行銷,但對於宋江陣的技藝與空間本質未必理解,或以為選擇一個場地,插滿旗幟,鑼鼓喧天,便能吸引人潮。殊不知緣起於生活與祭儀的民俗技藝,有粗糙、有細緻,有的簡單易學,有的精深難懂,倘若脫離原生環境,便回歸技藝本質,有的憑其內容與技巧,猶能在藝術殿堂展現;有的則失去生命力,難以存活。宋江陣屬於表演層次不高的技藝,它所具備的儀式行為也建立於社群生活,因此必須掌握其空間特質,反映地方特色,讓里社民眾認同,才能彰顯它的文化內涵與藝術價值。


就民俗文化保存的角度,大學生自組宋江陣,從傳統展現創意,值得鼓勵,但少了在地的空間特質與在地人的投入,創意活動不過是臨時性的喧鬧而已,尤其比賽最後一天,所有隊伍離開內門,移師至鳳山體育館做表演觀摩,並舉行頒獎典禮,令人不解。



目前的民俗與節慶活動,常形成兩種現象:一種是官員、地方頭人、媒體介入,擴大舉辦,吸引大批觀光客,為商家、攤販帶來商機,但在喧鬧活動中,一般在地人反而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另一種就像這次的宋江陣創意大賽,偏遠的順賢宮熱鬧滾滾,內門街上卻一片寧靜,感受不到盛大的藝文活動正在鄉內舉行。


民俗節慶之所以具號召力,在地的空間特質是極重要的因素。宋江陣要成為內門特色,必須注重在地性,加強與在地人的連結,充實空間文化內涵,讓「創意」與「傳統」在同一時空展現,外地青年「宋江」與本地「宋江」有更多的交流,進而使在地人以參與宋江陣為榮。



不過,知易行難,這個簡單的概念,在政治掛帥、講求速效的今日社會,要能妥善規畫、做好目標管理,需要一點時間。

2011年4月7日 星期四

舞創之禪道:編舞家邢亮北藝大座談

北藝大焦點舞團今年演出香港城市當代舞團(CCDC)編舞家邢亮的新作品《無題》,在展開彩排及表演之前,邢亮老師應舞蹈系之邀,特別與系上師生舉行一場座談會,從他的兩支舊作出發,暢談他的創作理念和編舞歷程,也為北藝大的學生下了衷摯的期許。

雖然沒有接受過正式的編舞訓練,邢亮卻有著紮實的中國古典舞底子,在1993年加入廣東實驗現代舞團後,先後在表演與創作上獲得無數中國國內及國際獎項,包括1994年第六屆法國巴黎國際舞蹈比賽「現代舞男子獨舞金獎」、1996年「全國十優演員」、1998年第八屆法國巴黎國際舞蹈比賽現代舞金獎、1999、 2004及2006年香港舞蹈年獎,與2001年第一屆意大利國際舞蹈比賽現代舞銀獎等。2010年新加坡亞洲藝談(ConversAsians)藝術節裡,邢亮便是其中一位主要藝術家;同年香港舞蹈節探討舞蹈在華人文化間的溝通,邢亮的《六度》等作品就成為其中聚焦的主題,顯示邢亮近來的作品在華人圈與國際舞台上受到相當的重視。



在座談中,邢亮先播放他為香港舞蹈團編的作品《帝女花》之〈庵遇〉一段。這齣作品取材自中國傳統戲曲,音樂則結合粵劇唱腔和電子音樂;邢亮解釋,他在編這支舞時思考了「何謂創作?」的議題:如果要詮釋傳統戲落的題材,是否要以中國古典舞為主要素材?他最後選擇提取部份戲曲元素,保留其中最能表達兩位主角此時心裡情緒的唱詞,以展現戲曲本身的意境。但因這齣舞劇將傳統題材賦予極度現代的詮釋,在香港上演時受到相當大的批評;不過,邢亮認為他並不在意觀眾是否意識到舞劇的戲曲根源,因為他身為創作者,並不能限制觀眾在表演裡看到什麼東西。他說:「藝術創作就像禪修,要往自己生命裡去感受自己,不要太在意別人的眼光。」


禪學、佛法及太極拳是邢亮近幾年來的生活指引;這在當天播放的另一支作品《折疊》裡轉化為肢體動作的語彙。這是一支受人委託替舞蹈比賽創作的獨舞,舞者與扇子反覆開開合合,肢體動作除借用中國古典舞的平圓、立圓、8字圓之外,陰陽調和的概念與氣息、呼吸也與太極拳相呼應;這種由身體中軸帶出的肢體動作,接受西方芭蕾或現代舞訓練的舞者較難抓到精髓,也是中華文化下的舞者在國際表演或比賽中獨樹一格的特長。邢亮也藉此勉勵在場的年輕舞者趁年輕的時候多方面學習,不要太拘泥自己所學的是芭蕾、中國或是現代舞,累積了多種身體經驗後,轉化出來的能量才會自然。





另外,邢亮還關切我們究竟為何要動,以及舞蹈的視覺層面如何與人所處的環境產生關係。他以碧娜•鮑許在排練時說的一段話來說明自己目前思索的問題:「我不在乎你如何動,我在乎的是你為何而動。」這次與焦點舞團合作的作品便是仰賴這樣的反思,從幾個點的靈感出發,轉化為空間中、地面上的肢體動作,加上舞者給予的反饋拼貼、發展而成。在回答學生關於創作過程的疑問時,邢亮舉了林懷民創作《水月》的手法當例子,認為不需要過度刻意搜集每一份靈感;他說,創作過程中相信直覺,讓編舞家和舞者順著直覺發展可以獲得出乎意料的結果。不過,邢亮也認同編舞家黎海寧的看法,認為在藝文創作上形式有時比內容重要:想法、點子任何人都有,但是如果沒辦法以適合舞台表演的形式呈現給觀眾,很容易變成一部無法吸引人的作品,這樣即使有很好的內容也無法引起觀眾的共鳴。

這次的座談互動熱烈,涵蓋了諸多創作相關的議題與概念,更為邢亮這次與焦點舞團合作表演起了一個生動、知性的開端。

2011年3月28日 星期一

多元樣貌的活力:2010年印尼舞蹈節

印尼舞蹈節(Indonesian Dance Festival,IDF),由雅加達藝術學院(Jakarta Institute of the Arts)舞蹈系與雅加達Ismail Marzuki藝術中心(Taman Ismail Marzuki,TIM)合辦,是一個半獨立性的國際舞蹈節。IDF自1992年起每逢偶數年舉辦,2010年邁入第十屆;舞蹈節企圖超越現實的地理疆界,為印尼舞蹈團體、編舞者、舞者與外國觀眾提供相遇、表演、對話與辦理大師課程和舞蹈工作坊的國際舞台,並且力圖讓社區透過參與舞蹈表演、溝通、大師課程和舞蹈工作坊等活動,增加社區對舞蹈的鑑賞與喜愛。舞節期間最受大眾矚目和期待的當然就是各個國際舞團的表演了,2010年的IDF X總共邀請了來自七個國家(除主辦國印尼外,尚有新加坡、台灣、日本、南韓、德國及南非)的舞團和藝術家,演出多元風格的舞蹈作品,在短短四天之中展垷了舞蹈多種的現代性風貌。以下是IDF X表演的精彩照片選輯:




南非Vincent Sekwati Koko Mantsoe的作品Barena(Chiefs);該作曾獲得2001年南非國第一國家銀行(FNB Vita Awards)的最佳男舞者表演及年度編舞家獎項(TIM Graha Bhakti文化中心,2010/06/17)







台北越界舞團的作品Middle(Teater Kecil,2010/06/17)





印尼編舞家Gusmiati Suid的作品Seruan(A Reminder)(TIM Graha Bhakti文化中心,2010/06/14)










日本表演團體Contact Gonzo表演The Downhill Greeting(Teater Luwes,2010/06/15)





印尼編舞家Jecko Siompo的From BETA MAX to DVD(2010/06/17)









 Eko Supriyanto表演自己的作品Home: Ungratifying Life(TIM Graha Bhakti文化中心,2010/06/17)







印尼新銳編舞家Serraimere Boogie的作品Bunglon糅合爪哇和巴布亞的傳統肢體動作與巴布亞傳統服飾,來探討人們適應環境的過程(Teater Luwes,2010/06/16)


〔2011/3/30修正圖片連結〕

(圖片:Sal Murgiyanto老師;部份文字資料翻譯:顏寧)

2011年3月16日 星期三

天主教村落迎聖母的神聖與趣味

邱坤良 原刊於中國時報 2010-12-15 寶島大劇場(作者為台北藝術大學教授)




台灣村落、社區結合生活傳統而出現的產業或文化活動,常充滿活力與趣味性。南方大武山下的萬金與毗鄰的赤山隸屬屏東縣萬巒鄉,居民多數具馬卡道族血統,姓潘、講福佬話,信天主教。每年十二月第一個星期日的「無染原罪聖母」主保日與「廿四暝」平安夜,名聞遐邇,幾乎要與萬巒豬腳齊名了。

萬金、赤山是十九世紀六○年代初,由西班牙道明會神父傳入天主教,百餘年來已成為典型天主教村落。萬金目前人口兩千四百多人,其中七成多是天主教徒,赤山二千餘人,教徒約占六成,每年主保日是兩村天主教徒最重視的節令

今年乃開教一四九周年,各地教友十二月五日一早陸續抵達萬金,團進團出的就有四十餘團。約一百公分高的聖母立像連同八人抬神轎,擺放在白色牆面配著紅磚窗緣的天主堂前。聖母頭戴后冠、面敷薄粧,水藍色服飾,外披白色蕾絲紗巾,戴珍珠項鍊,九頭身模特兒身材。穿著整齊服飾的教徒舉著註明教堂名稱,與「萬被聖寵者,主與爾偕焉」之類經句的旗號,依序進入廣場。每個人手執康乃馨向聖母獻花、祈禱。上午十點教堂後方露台舉行感恩聖祭,主教主導下,幾千個教徒坐在台前塑膠板凳上,時而唱聖歌、念經文,時而下跪祈禱

與此同時,教堂裡外也在辦告解,幾位神父各據一隅,坐在板凳上,信徒排隊依序在神父旁板凳坐下懺悔。神父靜靜聽著,偶爾輕撫信徒頭頂,這種面對面的路邊「攤」,不同於在教堂內隔著布幔的告解亭。某位等待告解的信徒說,同一教區的信徒與神父彼此熟稔,神父光聽聲音就知道是誰,信徒難免心有罣礙,眼前路邊攤算命式的告解,信徒與神父互不認識,卻能多講些心事。


聖母神轎在下午一點半開始遊行,由一輛載著十字架的小貨車引導,依序有樂團、教區會旗、聖詩隊、兒童團契、主日神父、聖母神轎,在萬金、赤山主要巷道繞境,隊伍綿延一公里多,一個半小時後回到天主堂舉行聖體降福。遊行的信徒沿途口念經文或唱聖歌祈禱,向兩旁民眾呼喊「天主保佑」、「阿肋路亞」,所到之處,鞭炮聲不絕。家家戶戶在門口準備飲料、水果,供遊行者享用,有些信徒並安排酒席,接待外來親友。當天小山村到處看到打彈珠、抓娃娃、射水球以及販賣衣物的流動攤位,增加了民俗喜慶的氣氛。


萬金、赤山的天主教徒與非教徒一樣,多屬市井小民,有操外省腔、福佬腔、客家腔、原住民語,與都會區教堂濃厚的中產階級味明顯不同。今年湧入萬金的教徒約四、五千人,比往年動輒上萬人的情形冷清,但出外人回鄉人數減少,外地人比例相對升高。慶典中不時聽到麥克風廣播:彌撒中不要抽煙、吃檳榔,也請關掉手機…。

參與主保日聖典的教徒「心在聖母」,虔敬、嚴謹的態度與開放、鬆散、「有誠則靈」的民俗信仰大相逕庭。萬金與赤山非教徒稱主保日遊行為「迎聖母」,在他們心目中,彼「無染聖母」與此天上聖母(媽祖)應該都是保佑萬民的聖母吧!兩村非天主教徒分別奉祀三皇宮五穀先帝與慈濟宮媽祖,兩宮祭典皆三年一科,相互隔開,彼此支援鬥鬧熱。兩村現任村長都姓潘、「拜神明」,其中萬金潘村長早年還是棒球教練,兩個兒子則是現役棒球明星。主保日這天,潘村長也跟天主教徒一樣,出現在遊行行列中,當地「多數教」與非教徒的互動,頗讓人玩味。

從一個非天主教友立場,旁觀台灣尾小平埔族村落教徒的朝聖之旅,及其所形塑的在地文化,十分欣喜,也很容易受到感動,這是台灣多元文化最鮮活的例證。另方面,萬金天主堂除了名列縣定古蹟之外,似乎少見近年各地喧騰的社區營造斧鑿痕跡。究竟是主保日活動本身就是社造精神的自然展現,還是這個天主村仍給「社造界」進一步整合資源、深化在地人文意涵的空間,值得觀察與期待。

風土禮俗是鄉鎮文化發展根脈

坤良 原刊於中國時報2010-02-24 寶島大劇場 (作者為台北藝術大學教授)

台灣每個鄉鎮皆有其歷史傳統與在地資源,老城鎮的寺廟、市場、車站與情色場所,往往見證地方的興衰起落。在城鄉差距明顯的今日,公共資源缺乏的鄉鎮面對的社會與經濟問題不一而足,因應之道亦各自不同。如何凸顯在地文化特質,藉由所屬社群共同營造光榮感與認同感,讓外來客分享當地風土禮俗,不但攸關鄉鎮發展,也能提升國民生活與旅遊文化品質。在此,宜蘭礁溪提供一個可觀察的實例。

長久以來,外人對礁溪印象脫離不了溫泉與關帝廟,「湯圍溫泉」清中葉就是蘭陽八景之一;源起於清代嘉慶間的協天廟,則是礁溪八大庄信仰中心。農曆正月十三日為「帝君昇天」舉行的春祭,也是村民「作鬧熱」大宴賓客日子。廟前原有一座建於一九二五年大木結構戲台,屋頂採重簷歇山式,水泥底座鑲嵌著青藍瓷片,造型典雅美觀,戲台上劇團為信徒祈求平安演出的酬神扮仙戲,終年不絕。可惜十多年前廟方擴建正殿,木結構戲台被拆除,從此廟會酬神戲只能臨時搭台演出。 協天廟流傳百餘年的龜會活動是礁溪一景,這個龜會最早由林美草湳村民組成,在每年春祭前,會員先用親手耕種的糯米製成壽龜。為帝君祝壽後,米糕龜供「會內」吃平安,也允許八大庄信徒乞龜許願,隔年加重還願。百餘年來,原來十幾斤米糕龜已累重到一、兩萬斤。此外,二龍村也有一隻體重相當的米糕龜(後改成紅片龜),亦開放村民自由祈求。除這兩個屬於八大庄公有的龜會,礁溪還有一些私人龜會,包括柑仔龜會、餅龜會與米粉龜會,春祭因眾龜雲集,格外熱鬧。





紅片龜-1 紅片龜-2


米粉龜
柑仔龜 糯米龜





近四十年來的礁溪因社會經濟發展,聯外交通日漸便利,鄉村景觀有極大的改變。溫泉的「酒番」文化更加繁華,協天廟亦成為外來遊客進香、參觀的「景點」。八○年代末、九○年代初股市狂飆的年代,礁溪約有百餘家飯店與旅館,艷名遠播。與此同時,協天廟信徒層擴散,龜會活動也逐漸轉型,春祭前即已製作一、二千個小壽龜,開放給外地人乞龜,只要繳幾百塊的代金,就可「喜還壽龜」,銀貨兩訖,不必隔年還願。


九○年代礁溪各界配合經濟部推動形象商圈、街景改造,原來以情色聞名的礁溪卸下「粉味」的「酒番」文化。雖然色情QK並未完全根絕,一般人已可放心攜帶家小來此「泡湯」,女子單身投宿溫泉旅館也不會招致異樣眼光。三年前北宜快速公路完工通車,從台北都會進入蘭陽平原,不需要一個小時,為宜蘭帶來人潮與商機,也製造擁擠與髒亂。「入蘭」第一站的礁溪,在地緣上明顯成為台北大都會近郊,都市人來礁溪洗溫泉、買金棗、牛舌餅或膽肝,十分方便;相對地,礁溪在地人走出鄉關,也如從廚房進入客廳,溫泉鄉的文化生態與價值觀難免遭受衝擊。


當下的礁溪不乏作家、藝文人士與社區工作者,若干村落(如二龍村、王田村)也有社造經驗,龜會起源地的草湳一帶更早成佛光與淡江大學宜蘭校區。不過,至今仍少有人針對全礁溪藝文環境與區域發展做整體的關照。從礁溪的歷史傳統與地理環境來看,節令禮俗與風土人情乃地方發展的根脈,也是文學、影劇創作的重要素材。協天廟的祭典、龜會活動,應與「湯圍溫泉」一樣,是外地人體驗礁溪風情最核心的內容,也是出外的礁溪人回鄉探親、重溫舊情最主要的動力與價值。


今日台灣各地祭祀禮俗紛紛走上浮誇,卜筶博轎車成為寺廟吸引信眾的新花招,祈龜文化常轉向黃金週轉的功利面,糯米龜、紅片龜所象徵的精神與信仰價值,敵不過金龜或金元寶的實際價值。正因如此,春祭與龜會所顯現的文化意義彌足珍貴,協天廟更應在傳統人文基礎上,結合社群的力量,以及政府機關資源,藉著節令祭典與龜會活動,豐富在地藝文內涵,深化礁溪的歷史傳統與人文價值。